壇城為印度梵語“曼荼羅”的意譯,原為古印度密宗修法時為防止魔眾侵入而在修法場地筑起的圓形或方形法臺,后來逐漸演變為多種形式和類別的壇城。它是本尊及眷屬神的聚會處,同時也是修行者修法觀想所依據的重要法器。壇城有兩種表現形式,即繪畫和立體雕塑,但一般以繪畫形式居多。在西藏唐卡藝術史上,繪畫壇城一直是唐卡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始終伴隨著藏傳佛教和唐卡藝術發展而發展。
勝樂金剛是藏密修學的重要本尊之一,屬于藏密無上瑜珈部的修法,在無上瑜珈部父續和母續的修法中屬于母續。他有多種壇城修法,據說有15種之多,在流行的“金剛鬘四十五壇城”中它也占有5席,分別為白勝樂金剛薩埵三十七尊壇城、勝樂六十二尊壇城、黃色二臂勝樂六十二尊壇城、吉祥輪藍色二臂勝樂六十二尊壇城、勝樂六轉輪七十二尊壇城。但在所有的勝樂金剛壇城中,勝樂六十二尊壇城最為常見,也最為圓滿和殊勝。此次北京中古陶拍賣公司推出的這幅元代唐卡就是一幅表現勝樂金剛六十二尊壇城的重要唐卡作品。
此幅唐卡的畫面內容非常復雜,可分兩部分來解讀:一部分為方圓結合的中央壇城,另一部分是壇城之外勝樂傳承上師及眷屬的圖像。先看中央壇城,整體為外圓內方的結構形式。其中,方形部分為壇城的主體,其內由五重同心圓構成,由內而外依次是大樂輪、意密輪、口密輪、身密輪和三昧耶輪(又稱觀想輪)。各輪皆有不同的神靈安住,其中大樂輪中心繪四面十二臂雙身勝樂金剛本尊(2尊),四方各繪一佛母,共4尊;意密輪四方和四隅各繪一佛父和佛母,共16尊;口密輪和身密輪與意密輪的布置完全相同,四方和四隅也各繪一佛父和佛母,皆共16尊;三昧耶輪四隅各繪一佛母,共4尊;另外壇城四門也各繪一獸面空行母,共4尊。如此五輪加上四門的尊神總計為62尊,恰好構成了勝樂金剛六十二尊的圓滿組合。其外由門樓和城墻圍繞,門樓巍峨高聳,裝飾華麗,四邊城墻由屋檐、水溝、護城河和城垣構成。
壇城最外圈是圓形的護法墻,由內向外依次為蓮花墻、八大寒林墻、金剛墻和火焰墻。各墻組成圖案及寓意各不相同,蓮花墻由不同顏色的蓮花瓣構成,象征清凈無染;火焰墻由五種不同色彩的火焰呈順時針方向獵獵燃燒,象征智慧;金剛墻由金剛杵首尾相接而圍成,代表堅固不可摧破;八大寒林墻由八組不同的人物和景物組成,代表可以鎮壓一切邪魔外道。壇城的方位以白、黃、紅、綠四色表示,分別代表東、南、西、北四方。
第二部分圖像分布在壇城之外的上下及四隅。其中,上方一排共繪12身圖像,表現傳承勝樂金剛62尊壇城修法的印度祖師,其中大多為修學金剛乘密法的印度大成就者。它們的身份基本可以辨識,自左邊開始,第一尊菩薩裝束,雙手置胸前交叉結金剛吽迦羅印者為金剛持,他是噶舉派尊奉的本初佛,也是勝樂金剛修法的鼻祖;第二尊弓步威立,右手高舉金剛杵,為金剛手菩薩,相傳龍樹菩薩入南天鐵塔取出的密教經典就是金剛手菩薩所結集的;第三尊從王者形象來看應為因陀羅部底,他曾為西北印度烏仗那國的國王,也被認為是金剛乘佛教的創始人;第四尊正在吃食魚的內臟,為大成就者魯伊巴,被認為是勝樂金剛壇城的重要傳承者之一;第五尊為龍樹菩薩,其身旁有蛇為標志,形象特征明顯,相傳密教經典就是由他從南天鐵塔內取出的;第五尊身份不明;第六尊和第七尊均為瑜伽士形象,手持骷髏碗,為大成就者帝諾巴和那諾巴師徒,也是勝樂金剛修法的重要傳承者;第八尊從其飛行姿勢看應為金剛鈴,他是那爛陀寺高僧,也是一位金剛乘的重要弘傳者;第九尊是那波巴(黑行者),他開創的“勝樂黑行者派”是勝樂金剛在印度的三大傳規之一;最后兩尊身份也不明。上方兩角也各有3身圖像,兩尊為釋迦牟尼佛和藥師佛,其余4身亦為傳承上師,但身份難辨。
唐卡下方正中有三排供設,依次列供朵瑪、酥油碗和酥油燈,其兩邊各有8身舞立的尊神,左右嚴整對稱。尊神有男有女,表現勇士和空行兩種不同的類型,與勝樂金剛修法密切相關,因為勝樂金剛修法中常伴有無數的空行,故勝樂又有“億萬空行總主”之稱。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畫面上有的傳承上師沒有辨認出來,但并非說明他們不可辨識,只是限于筆者見識而一時難辨而已。因為關于勝樂教法和勝樂62尊壇城修法的傳承情況,有諸多文獻記載和唐卡實物可以參考。其中,文獻記載的勝樂傳承雖然支系繁多,但脈絡都很清晰,按照西藏通行的說法其在印度的傳承依次為:金剛持、薩拉哈、龍樹、山隱自在、魯俄巴、陀梨迦波、阇格巴、金剛鈴、龜足、成就者阇持燃、黑行者、阿閣黎格雅巴、諦洛巴、那諾巴、辛底巴、阿底峽。在這些傳承中,比較著名的是魯俄巴、黑行者和金剛鈴三人,后來西藏的勝樂金剛修法主要源于這三人。如多羅那他在《金剛乘密法概述》中論及勝樂金剛在西藏的傳承時特別提到熱譯師、瑪·洛追扎、瑪爾巴多巴、布仁等人譯傳的勝樂口訣、灌頂、注釋等方面的論著就出自他們三人。而國內外公布出版的勝樂金剛壇城唐卡作品也有不少,其中也包括勝樂62尊壇城的唐卡作品,這些唐卡上大多有表現傳承上師的圖像,是研究勝樂壇城修法傳承的重要圖像資料。根據文獻記載和勝樂壇城唐卡上的上師圖像資料,如果假以時日,最終一定可以辨識出這幅唐卡上所有傳承上師的身份。
下面來看它的時代和風格。綜合各種特征分析,此幅唐卡的繪制年代應為元代,相當于13至14世紀,其風格受到了尼泊爾藝術的明顯影響,繪制地點應在西藏中部的噶舉派寺廟。具體表現在四個方面:一是諸神的形象特征。畫面表現有上師、本尊、佛及眾多空行眷屬等諸神,他們皆身軀碩壯,肌肉飽滿,造型生動,充分體現了元代佛像鮮明的風格特點,與立體雕塑的元代金銅造像風格完全一致。二是尊像背光的形式。一律為馬蹄形,背光外緣以金線勾邊,形制規范,這是元代佛像上流行的背光樣式。三是構圖。此幅唐卡以壇城為表現主體,壇城占據畫面中央大部分位置,表現藏密無上瑜伽部母續修學的重要本尊——勝樂金剛的修法思想與儀軌,壇城上下又以方格形式表現勝樂壇城眾多的傳承上師、勇士及空行,這一構圖體現了西藏早期唐卡的鮮明特點。四是色彩。畫面主要以暖色調為主,兼有少許綠色和藍色,色彩沉穩厚重,恢宏大氣,雖歷經數百年而色澤如新,體現了所用顏料的天然特質,此亦為西藏早期唐卡的突出表現,與后期唐卡色彩形成了鮮明差異。這四個方面構成了這幅唐卡的時代藝術風貌,與元代西藏中部地區的唐卡風格完全一致。
勝樂金剛壇城是西藏密乘佛教重要的修行方法之一。密教修法注重咒術和儀軌,強調宗教的神秘性和實踐性,不同于顯宗佛教重視經教聞思的修法。其最具特色的修行方式是壇城修法,也是密教修法的精要所在。
修學者進入這樣的圣境,身心上自然就會產生神奇的效應,而在上師引領下開始的“三密相應”壇城修法,即手結本尊印契(包括手印和坐姿,代表身密),口誦本尊真言(咒語,代表語密),心觀想本尊形貌(代表意密),效應更加神奇。修學者正是通過如此方法使自己的身、語、意“三業”與本尊的三業相應,實現“本尊即我”、“我即本尊”,最終達到“即身成佛”的最高修行成就。這種修學方式是密教的重要特色,也是密教在人類精神追求上的偉大創造,它洞見人類生存環境的不安和紛擾,而營造一個清凈無擾、廣大莊嚴的虛擬世界,通過上師灌頂等種種方法的引導和自身契合本尊的修煉,漸次獲得證悟,最終修成正果,是十分殊勝的方便法門。
意大利藏學家圖齊在談及“勝樂曼荼羅之密意”時說:“在這些凈地舉行的不是冰冷的供養,而是一種次第提升覺受,浸淫甚深禪悅的行儀,受灌頂者在其間通過觀境的不斷超越,證會自身與坦特羅示其綱要,曼荼羅顯其奧義的無上內證境界契合。開示這些成就法的上師無疑是人類心識的智者,從內證出發,他們能發現連結情器世間、身邊識際的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設想出能夠引生定境的禪觀三昧之規,并且發現了將他們的證悟外顯之方便,尤其發現了通過緣慮一處,心一境性而調伏散亂心識的方便。”圖齊這段話簡明扼要,很好地揭示了曼荼羅修法的深刻含意和在密教修行中的重要作用。
綜上所述,這幅唐卡的特點和價值可以歸納為如下三點:第一,這幅唐卡內容豐富,不僅表現了勝樂金剛62尊壇城的完整圖像,而且還表現了歷史上傳承勝樂金剛62尊壇城修法的歷代印度及西藏上師,它是一部重要的藏密修法寶典,也是一部藏密修法的歷史,具有重要宗教和歷史價值。第二,畫面構圖嚴謹,儀軌如法,傳承上師眾多,圖像清晰生動,對于研究早期勝樂壇城結構及諸尊圖像具有重要圖像學價值。第三,這幅唐卡繪制于元代,在畫面構圖、人物造型和色彩運用等諸多方面明顯受到了尼泊爾藝術影響,展現了西藏早期唐卡淳厚古樸的藝術風貌,對于研究西藏早期唐卡風格及特點具有重要參考意義。由此三點來看,這幅唐卡具有多方面的文化和藝術價值,值得大家特別關注。